【靈性關懷】

文／釋普安（大林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宗教師）

 

曾經，她相信夫妻有愛就能克服生活的困難，有愛就能胼手胝足共患難，為三個女兒創造出一個美好的家庭。但是，隨著事業上軌道、經濟改善，卻遭到丈夫的背叛與出軌……

 

五十九歲的瑜姐，離婚二十多年，勤奮工作、省吃儉用，獨力承擔起家庭經濟，身兼父職扮演「虎母」角色，對女兒們的教育很嚴厲，如今三個女兒皆已婚嫁。

 

二○一九年六月確診肝內膽管癌合併肺轉移，因病況已進入末期，她不想做化療，一整年都未再回診就醫，採用民俗療法與腫瘤和平共處。隔年五月，因突然無力在家跌倒，撞到左手及左眼瘀青，也因腹脹、雙下肢水腫、呼吸喘等症狀進入急診；因瑜姐希望採安寧療護，故入住心蓮病房處理症狀的問題。

 

瑜姐知病知末，會談時言語及表情皆很平靜正向，並不後悔不就醫這個決定，甚至得意表示：「同期確診的人都往生了，我還活到現在，至今一年又一個月，我的選擇是正確的。」

 

回憶去年醫師告知末期，瑜姐說自己心情意外平靜，但女兒們卻哭得很傷心；她要孩子們不可以哭，因為媽媽還活著。

 

孩子堅持要她做治療，卻被她拒絕：「醫生說我剩三個月，我想好好跟你們一起度過這段日子。」深知生命有限，她珍惜當下與孩子在一起的時間。

 

對於此次住院病情的進展，她仍然樂觀表示，「會好起來」、「要好起來」、「可以活著比較重要」；話雖如此，卻在入院前交代好後事及處理遺產，並將房子賣給弟弟進行過戶。

談起曾經造成她傷痛的前夫，瑜姐說，「發現先生出軌的事實後，我怨恨這個人，馬上辦理離婚。我不希望這件事造成小孩的陰影，也自許要做到讓其他人無話可說；慢慢的，就變成女兒們心中『虎母』角色。」

 

小女兒用叛逆來抵制她的教育方法，因為內心深處沒有安全感，她急於尋求依靠，卻遇人不淑，很早結婚又離婚，也造成母女關係漸漸疏離，至今仍難相互對話。

 

把怨的時間用來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

引導瑜姐在此時此刻重新看待與前夫的關係，她以微弱的聲音簡單說了「知足常樂」四個字。詢問會怨前夫嗎？她搖搖頭說不會，「他不值得我怨」、「把怨的時間用來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」、「離婚我反而比較輕鬆，可以做想做的事」……

 

瑜姐提到，因為經歷失婚的痛苦，開始覺得生命很重要，不想浪費時間沉浸在痛苦的回憶裡，「生活要繼續、孩子要教養，如果一直陷在情緒裡，人生會走不下去」，她積極地賺錢，當生活有了專注的方向，就好像有動力可以繼續往下走。

 

「朋友帶我去道場共修，遇見的道友成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依靠及支柱；也就在那時，我才發現自己與觀世音菩薩的緣分如此之深，這兩件事是讓我覺醒的重要因素。」瑜姐說。

 

我表達出敬佩之意，並回饋：「您這一輩子，一定吃了不少苦。」她搖搖頭，帶著肯定也略顯感嘆的表情表示：「多了！因為夠苦，所以也學習到很多道理，才能走出離婚的陰霾情緒，發現生命很重要，不能再浪費時間。」

 

這一念轉，也轉變了瑜姐的生命，生活開始變得有意義。

 

菩薩及好朋友陪伴我走過生病這一年，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一年。

瑜姐被告dying 那幾天，開始有些譫妄及煩躁不安。她敘述：「以前曾夢到一隻大蜘蛛跑到肚子（手指著腹部稍右側的位子），覺得牠是來討債的，因此每天都做功德回向給牠。」住院時，她在走道看到一隻蜘蛛，聯想是肚子的蜘蛛離開

她的身體，表示病好了。

 

跟瑜姐探討為何會這樣呢？她伸出右手指比著頭說：「這裡有靈，觀世音菩薩的，所以我從生病到現在都不會痛，真的很感恩，一路雖然辛苦，但都有貴人幫助。菩薩及好朋友陪伴我走過這一年，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一年。」

 

「如果我好了，我計畫去環島，實現夢想。我從來不曾為自己活，環島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」。瑜姐眉開眼笑敘述著夢想，此時此刻的她閃亮不已。

 

直到臨終前三天，瑜姐開始出現死亡恐懼及臨終躁動現象；探視時見她眼睛半開半閉，似是要睡著，但又瞬間睜開眼，苦著臉搖頭，無法言說這是什麼感覺。

 

臨床常見此現象，是病人面臨身體即將失去控制時，身心感受異常，擔心閉上眼睛就永遠無法醒來的死亡恐懼。

詢問瑜姐是否擔心睡著後就無法醒來？她先是點頭，隨又搖頭否定說，「不怕死，只是這樣好痛苦；（身體）好像回到剛入院的第一天，有種走不出去醫院的感覺。」

 

瑜姐突然說，看到天花板有人。「有幾個人？是男還是女？」引導她澄清此現象，瑜姐說，「都有，頭上還長角，看起來沒有惡意，我並不會害怕。」

 

「覺得他們是誰？」關照瑜姐的感覺，她認為是冤親債主。

 

「我們一起念誦觀世音菩薩聖號回向。」陪伴瑜姐唱誦佛號，她的表情及煩躁的心變得平靜及放鬆；當轉念把心交給觀世音菩薩時，菩薩的慈悲光明緩解瑜姐正在經歷譫妄的情緒風暴，與菩薩感應道交時，獲得內心短暫的清明。

病況進展症狀反覆，瑜姐表情痛苦地流下眼淚說：「坐也不是、躺也不是，很痛苦。我還要痛苦多久？」予以傾聽及協助上下床後，我用譬喻說明此時的現況，「身體如同一間房子，心臟、肺、大腸、小腸等器官就像是傢俱，用久了就會壞掉，而您現在正在經歷這個辛苦的過程。信仰讓我們能正面死亡，期待回到下輩子的家，因為這輩子太辛苦了。」

 

知道一向堅強的瑜姐是生命勇者，不到最後一刻不輕言放棄；然而維持「希望」的信念，讓她接受臨終前的病苦。我輕言問道：「現在有最擔心的事嗎？」瑜姐嘆息說：「最細漢的女兒，現在過成這樣，以後要怎麼辦？細漢管那麼嚴還不是擔心她會學壞，大漢卻變成這樣；我對她嚴厲是真心為她好，卻打壞了關係，她到現在也還不來看我。」

 

這是瑜姐心中的痛，此事無法圓滿，她也無法放心；促成母女和解，才能讓她無憾的離開吧！

 

經過說服，隔天下午小女兒帶著兩歲大的女兒前來，小孫女在病床邊稚聲奶氣的呼喚著「奶奶」，這聲聲呼喚喚醒了那混亂的意識。

 

在女兒充滿淚水的道歉聲中，瑜姐釋懷了這一切；或許是心安了，晚間八點二十二分在觀世音菩薩的護佑下，安詳離開這痛苦的世間。

 

為母則強，讓她的生命從谷底翻身，雖然肉體因無常而毀壞，但唯有「愛」能撫慰及創造意義，也讓人回顧此世，對生命無悔；從關係修復中、從宗教信仰中，找到那光明未來。

 

「由死向生」，讓生命充滿希望及生意盎然的趣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