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靈性關懷】
聽見，在耳邊說愛
文／常三法師（台北榮民醫院蘇澳分院安寧病房臨床宗教師）
「爸爸，如果您準備好了，就請安心的走！」這是素春跟爸爸說的最後一句話，說完後爸爸就安詳離開了。
素春三十歲就離家至北部工作，還有一個姊姊已成家，平時父母與弟弟同住，母親幫忙照顧內外孫，最小的孫子已上國中。
父母親逐漸老邁，素春偶爾會利用放假回南部陪伴。去年父親確診痊癒後，有天夜裡身體右半邊無力，家人以為是確診後遺症，加上爸爸重聽，問話也不回答，於是就讓他安心休息睡覺。
隔天一早媽媽發現不對勁，趕緊叫救護車送醫院，醫師判定是確診後引起的半邊腦血管阻塞導致身體右半部無法活動，說話及吞嚥困難，建議插鼻胃管和尿管。
住院期間爸爸一醒來就拔鼻胃管，老人家左耳耳聾，平時靠右耳裝助聽器溝通，如今右側中風，無法溝通。當時正值疫情期間，醫院只開放一個陪伴名額，素春母親年紀大，他們姊弟又都得上班，決定暫時請看護照顧。
爸爸患有輕度失智，加上聽不見，突然被插鼻胃管而掙扎，醫院將他的手作約束、綁手拍，防止拔管。當時爸爸的眼神充滿憤怒和不安，但因家屬無法探視，沒辦法跟爸爸解釋原因。
住院二個星期後出院，爸爸的右半側仍無法行動，也沒辦法說話和進食，家人只能找離家近的養護中心來照顧他。但後續輪流探視時，卻發覺爸爸眼神呆滯，身上常有異味、手臂上有抓傷，可以活動的左手被綁得瘀青腫脹，實在心疼。
素春的姊姊和姊夫表示願意將爸爸接回去照顧，隔天一早，爸爸竟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——他終於成功拔掉鼻胃管了！家人明白他不願插管的心意，但爸爸一經餵食就會嗆咳，如果不插管，會不會餓死？
素春是家中唯一的佛教徒，除了她，其餘家人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；雖然信仰不同，但彼此互動不受影響。
素春透過一位認識的安寧臨床宗教師向護理人員尋求建議，起先，他們遵照建議試著小口餵食冰淇淋，爸爸不會嗆咳；慢慢食物加上快凝寶，爸爸偶爾也可以吃上幾口，但吃不多。
深信爸爸有家人陪伴和神佛的祝福，心中一定是安心平靜的。
爸爸不喜歡喝水，有一天突然血尿，緊急送醫檢查發現尿道感染，需住院一週打抗生素。然而，一旦住院就得插管，看護才有辦法照顧，不得已只好又插管、約束；經過二週後出院返家，隔天爸爸又再度自行拔管，但接下來幾天，他不吃也不喝，素春再度聯絡宗教師尋求協助。
宗教師主動前往家中關懷，先了解病人病程經過，並與素春媽媽溝通，請她向病人說明——並非家人不想照顧才將他送至養護中心，其實家人很關心、很愛他，但因她年紀也大，沒體力再照顧他，如今的安排是最適合的照顧方式，請先生放心，她和家人不會拋棄他。
經過太太在病人耳邊溝通後，很神奇，病人似乎聽得懂，竟願意進食了，家人都非常高興。宗教師把握機會，請大家抱抱病人，用肢體表示愛意與關心，並引導與病人完成四道。
病人的表情和眼神逐漸柔和，宗教師問素春，爸爸有無較掛心的事情？素春想了想，以前常聽爸爸提過被親戚倒債，那件事情讓爸爸賠上一生積蓄和事業，從此一厥不振。雖然爸爸認為親戚也是被人騙，並不怪她，但宗教師希望家屬能聯絡親戚，請她來跟病人致意、請求原諒。
素春說，這位親戚也很自責，似乎快得憂鬱症，宗教師覺得這是病人掛心的結，希望能把握機會讓兩人當面化解心結，如此才能生死兩相安。素春點點頭，表示她會盡快聯繫。
幾天後，病人又不吃不喝，且身體微微發燒。素春再度聯繫宗教師請教該怎麼辦？宗教師建議還是先將病人送醫院，尋求更適合的照顧方式，並向急診醫生說明，已為病人申請安寧居家照顧。
素春聽從建議，請救護車送爸爸至醫院，醫生觀察表示，病人的點滴已打不進去，隨即聯絡安寧病房；得知病人多天沒排便，醫師幫病人做了灌腸，幾個小時候後就讓他們出院回家。
隔天爸爸出現譫妄，將女兒的口罩摘下，伸手用力擁抱。感覺到爸爸似乎在跟大家告別，家人趕緊聯絡孫子們回來跟阿公道別。當晚素春也聯繫到當初倒債的親戚，病人見到親戚時似乎沒認出來，經素春媽媽在旁說明，親戚摘下口罩，號啕大哭向病人深深致歉。病人頓時點點頭，臉上表情轉安詳平靜，家人都感到非常高興，知道病人心裡的結放下了，家人圍繞在病人身旁唱詩歌。
隔天下午，素春陪伴爸爸，見他的呼吸從快速到愈來愈慢，心知爸爸的時間不多了。雖然爸爸是基督徒，但她仍默默在心中為爸爸誦念《心經》，祈求諸佛菩薩護佑；她深信爸爸有家人陪伴和神佛的祝福，心中一定是安心平靜的。
「如果您已經準備好，就安心的走！」素春靠近爸爸耳輕輕的說，家人們也陸續下樓見最後一面，不久病人即安詳善終。
病人往生後，家人為他舉辦追思禮拜，宗教師也前往參與。在莊嚴溫馨的教堂裡，弟兄姊妹唱著詩歌，病人或許正在天堂，享受著上帝賜予的榮耀和喜樂。阿門！
所屬出版品
生命季刊173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