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專題企畫】

文：吳立萍

圖：潘迪智提供

 

卵巢癌末期的六十歲婦人，住進安寧病房後情緒一直很低落，陪伴她的女兒脾氣剛硬，經常以責備語氣叨唸媽媽為什麼不聽醫生的話。潘迪智醫師請她們在護理師的陪同下一起到祈禱室，他唱著自創曲〈請你就這樣抱著我〉，一字一句唱進母女的內心，她們擁抱哭泣，不再有怨懟……

從小喜歡音樂，一直到成為醫學院學生後都沒有中斷對音樂的喜好和學習；大五到安寧病房臨床見實習，潘迪智醫師親眼看見病人受苦，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做，感到非常挫折。

 

這番話讓他深受感動，決定未來要在安寧道路上陪伴病人，回去之後他寫下了〈當你知道為何受苦〉這首歌，娓娓道出生命最後階段要完成的「四道人生」：「還要持續多久，還有幾次呼吸能用，每個心跳，都像在替你倒數。嘴脣又乾了，又睡不著了，吃得不多卻吐得太多。不知在哪的痛，又醒了，半支嗎啡又不夠了，你說不苦，也不想哭，苦的是那些沒完成的事。原來你還想見他，說些不重要的話，像是謝謝、抱歉、我愛你、再見……」

 

安寧療護用各種方法陪伴、減輕末期病人的痛苦，在有限的範圍內盡可能協助病人完成心願；而音樂就像是「時光膠囊」，可以把某一時段的記憶封存在詞曲裡，當旋律響起，記憶的盒子就會被打開。很多說不出口的話，或病人無法言語，也都可以透過音樂傳達。潘迪智醫師認為這是很有意義的志業，因此在他的生命裡，音樂與安寧療護是一輩子都不會放棄的天職。

除了用歌唱帶出病人及家屬想說的話，身為安寧病房醫師，他常運用音樂專長帶動病人唱歌。一位婆婆很愛唱歌，但生病後體力虛弱，中氣不足，常常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，所以病後兩、三年不再唱歌，每天悶悶不樂。潘迪智醫師向家屬打聽到她最愛的歌曲是〈風中燈〉和〈港都夜雨〉，於是醫療團隊特別在她的單人病房內準備了小型伴唱設備，阿嬤在醫療團隊的帶動下唱著唱著，終於又露出了笑容。

 

潘迪智醫師表示，「安寧很現實，雖然我們知道這麼做，病人不會有任何反應，但是家屬會。家屬也是我們要照顧的對象，希望幫助他們得到心靈慰藉，和病人完成四道人生：道愛、道歉、道謝、道別。」

在安寧病房服務，每天看盡生死，各種焦慮、憂傷、爭扎的情緒，經常不斷的拉扯。「我以前的確是可以把在安寧病房的情緒和平常的生活切割開，但隨著服務的時間愈久，情緒慢慢堆疊累積，這條界線也愈來愈模糊。」於是，音樂也成為他的療癒方式，即使只是隨意彈奏吉他幾分鐘，情緒都可以得到抒發。

 

幾年前，潘迪智醫師離開大醫院，回到家鄉桃園小鎮服務居家安寧的病人。醫療團隊只有醫師、護理師和藥師各一人，人力精簡，也因此他比較沒有時間可以用音樂與病人互動。

 

隨著親手送走的末期病人不斷累積，他問自己，身為醫師有臨床指引，有一套SOP可以遵循，只要照著做就可以讓病人得到最大利益；但脫下白袍離開診間，個人的心情以及對人生的迷惘，該如何找到方向，有沒有一個指引？

 

尋求解決問題的過程就像看診，他體會到必須逐一抽絲剝繭才能找出真相，於是「探尋真實」成為他的人生指引。透過〈想你的時候我會這樣問自己〉歌曲，他傳達出心情，希望人生不再虛假，愈來愈趨近真實：「想我的時候，你會怎樣問自己？是否還把眼淚流在那裡，過去沒有過去。想你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哭泣，如果已經把一切都給你，我會成為那個全新的自己……」

 

回首疫情最嚴峻的期間，醫護人員每天處於緊繃狀態，潘迪智醫師創作了〈Stand Together〉，希望能撫慰所有第一線醫護者。他和幾位醫療同仁在網路平台發起串連活動，召集數百位民眾和醫護響應，每個人各自錄好一段歌聲，最後再把大家的聲音整合起來成為大合唱。

 

「我和你，站在一起，等雨停、等天明；我和你，站在一起，牽著手、等烏雲散去……」歌聲響起，感動無數人心，即使在疫情趨緩的今天，聽來仍然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