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專題企畫】

二十年前，孔睦寰醫師還是花蓮慈濟大學醫學系學生時，很照顧他們的慈誠爸爸張順得突然心臟衰竭離世。由於早已簽下大體捐贈同意書，他的遺體送到大捨堂，當時正在花蓮慈濟醫院實習的孔睦寰回到學校護送，看見張順得太太的不捨，回去之後寫下了〈心內ㄟ話〉這首閩南語歌，用音樂表達感恩與思念。

孔睦寰醫師的第一首創作歌曲是〈很幸福〉。大五那年，醫學系的學習開始由學理跨入臨床，「當教科書上個別描述的病理、症狀，真實的排列組合在活生生的病人身上，怎麼跟課本講的都不太一樣，我感到十分迷惘和焦慮。」

 

當時他很惶恐，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勝任醫師這個工作，還好有許多學長姊開導，告訴他進入臨床學習就好比是拼圖，從一開始不知道自己在拼什麼，慢慢隨著圖像及輪廓出現得愈多，也就會愈清晰。

 

從小喜歡音樂的他，當時住在花蓮親戚家，課餘時間利用親戚家的鋼琴彈琴創作，也和其他喜愛音樂的同學一起用歌唱方式抒發情感，找到情緒出口。他曾在學長姊的畢業典禮上演唱和同學共同創作的〈很幸福〉：「很幸福，點點滴滴的相處；很幸福，不會就這樣結束，人生路，許多苦，因為有你，不孤獨……」

 

在臨床學習期間，孔睦寰醫師曾到花蓮慈濟醫院心蓮病房（安寧病房）服務，從當時的主任王英偉醫師照顧病人的過程中觀察到，照顧「病人」時，是要照顧一個「生病」的「人」，而不應該只專注在「疾病」上；而且每個病人背後都有一個家庭，照顧病人的同時，王主任都不忘同時也溫暖關懷病人家屬，「我非常感動且印象深刻，這也讓我了解到，在病人的最後時光，陪伴的重要性，希望自己也能夠成為這樣的醫師。」

 

孔睦寰醫師表示，這段時間經歷許多事，除了受到老師影響，還有自己內心的迷惘，以及慈誠爸爸往生、安寧病房見實習和大體老師模擬手術等，都讓他對生命產生不同體悟，因此畢業後選擇家醫科，並一步步走上安寧緩和醫療科。

在大林慈濟醫院心蓮病房，每天都有感人的生命故事。一位發展遲緩的癌症病人，實際年齡三十多歲，但心智卻像小朋友；在她生命最後一段日子，媽媽不斷在病房裡播放她最喜歡的〈快樂天堂〉這首歌給她聽，因為她們相信彼此最後會在那個沒有病痛、充滿希望的「快樂天堂」再次相遇。生命最後期間，病人請孔睦寰醫師演唱〈快樂天堂〉，還親手畫了一幅畫送他，那是她心中的海洋天堂。

 

八十一歲的阿嬤罹患大腸癌末期住進心蓮病房，她的身體很痛，一直便血，感覺生命到了盡頭，內心惶恐害怕，陪伴她的女兒也不知道怎麼辦。孔睦寰醫師與臨床宗教師普安法師、醫療團隊前往探視，在病房裡合唱了〈甲你攬牢牢〉：「我欲甲你攬牢牢，乎我陪你唱同調，分擔你的憂，你的愁甲你的哭，哭完心事著無了了。我欲甲你攬牢牢，乎你袂驚袂擱號，往事放乎空，人生啊才有望，乎我陪你渡難關……」他想藉由歌曲告訴阿嬤，家人和醫療團隊隨時都在，什麼時候需要抱一抱或需要有人握住她的手，大家都在，她並不孤單。

 

一開始，阿嬤對於醫師唱歌給她聽感到有點驚訝，但聽著聽著，逐漸露出笑容。後來她情況穩定出院回家，醫療團隊也不間斷的關心，更曾到她位於南投的家訪視。後續隨著疾病發展時好時壞，最後在心蓮病房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哩路。「病人終究會離開，盡量讓他們在最後的時光感到安心、放心，是我們希望能做到的。」

前一陣子心蓮病房舉辦活動，一位吉他老師彈唱〈南都夜曲〉，淒美哀傷的曲調打動了一位阿嬤的心，她跟著輕輕拍手、輕輕哼著，思緒隨著歌曲回到年輕時候，原本無神的雙眼整個都亮了起來，彷彿忘卻了身體的病痛。

 

「旋律會跨越時空，帶聆聽者回到某個年代或某個場景和情境，讓病人脫離身體的限制，所以不同時代的歌曲可以照顧到不同年齡層的病人。」孔睦寰醫師的拿手曲目橫跨各個世代：從三○、四○年代的周璇，七○、八○年代的鄧麗君，到他求學時代的張惠妹，以及現在年輕世代愛聽的歌……大部分時間他專注在醫療，但音樂可以照顧病人及家屬的身心靈，所以在適當的時候，例如推病人到醫院空中花園散步時，他就會唱歌給病人聽。

 

大林慈院也不定期會邀請音樂治療師前來經驗分享，讓醫護團隊感受到音樂具有治療能量。有一次，心蓮病房護理師聽到病人女兒分享，爸爸很喜歡張雨生的〈大海〉，她於是請醫療團隊每一個人唱一小段，再剪輯串連起來製成MV，做為女兒送給爸爸愛的禮物。

在花蓮慈濟醫院心蓮病房服務時，一位癌末的中年女性表示，很想聆聽現場交響樂團演奏。醫療團隊排除困難，讓她搭復康巴士到音樂廳，坐上為她特別保留的位置，一圓夢想……

 

孔睦寰醫師回憶，從醫學系時代苦惱人生方向，到心蓮病房理解生命無常，音樂一直都陪伴著他；不僅是心情寄託，也用來幫助病人及家屬。尤其是來到南部服務後，比較有機會講閩南語，這幾年他最常唱也最喜歡的是江蕙的〈落雨聲〉，那一句「你若欲有孝序大毋免等好額，世間有阿母惜的囡仔上好命，毋通等成功欲來接阿母住，阿母啊∼已經無佇遐……」唱出多少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，也映照出病房間彼此常勉勵的「把握當下」、「四道人生」。

 

回想下診後的無數夜晚，在離開醫院走回家的路上，他都會唱著張惠妹的〈聽你聽我〉：「你沉沉的睡著，我靜靜看著你的容貌，聽你的呼吸，聽你的心跳，忽然很想告訴你，謝謝你過去帶給我的美好……今晚聽我輕輕唱，我想給你一分愛的力量，聽我為你祈禱，聽我說說話，我已經打開窗，準備和你迎接每天的太陽。」

 

歌詞裡有他想對病人說的話，字字句句，跨越不同的世代，唱出心底的愛，也時時提醒著要及時把愛說出來：「在最後的一段路上，有我陪你！如果『愛』說不出口，就用唱的吧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