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靈性關懷】
孩子，我還能為你做什麼
文／釋心寬（台北榮總臨床佛教宗教師）
有記憶以來，沒享受過人生來去自如的美好，雙腋下撐出的鐵拐， 已經要走入五十載。正常人無法體會的苦，只有孩子的爸——一樣肢障的丈夫知道。
正慶幸自己的下一代四肢正常健全，獨子卻罹患罕見腺癌！
小剛大學畢業服役時， 高燒不退，檢查結果已是第三期，當下決定髖骨先開刀，穩住病情。一晃三年，未入院打過化療，快樂過著年輕人追夢的日子。
今年初開始， 接連而來的疼痛很難控制。身上的濕疹在施打藥物後，漸轉粗黑，東一片，西一塊。初始會想遮醜，至今已無暇顧及，只盼不痛就好。
「後頭厝的人跟我講，是我害了孩子， 這是因果報應…… 我業障重，不應該生下他來受罪……」那天站在病房外，她幾乎是癱靠在我的手臂上，淚水如雨下，濕透我半邊長衫。
「醫生宣告癌症時， 我好想自殺！」但她思及生病的孩子誰來照顧？自己如何能夠！
可怖的邪知邪見，是能將眾生殺得血流成河！錯誤的因果觀念，可以教人永世難超脫！因果豈能如此錯置？代償？……
「各人吃飯各人飽，各人修行各人了。」生之來，是因緣起；死之去，是因緣滅。生命創造於自心之無明，亦可消融於自心之明空。
縱然宿世緣熟中有過生命交疊，終究是一場光影！只是世人道聽塗說，以訛傳訛，揮刀亂砍，錯殺慧命，徒增苦業！
「這孩子喜歡閱讀， 也喜研命理……」嗎啡稍稍止住了痛，小剛心情好，媽媽聊起這事。
「哦？ 所以你算到了自己這一劫？」話頭對上了，神情飛揚起來，撐住了小痛，小剛點點頭：「算到了！」
「 所以…… 明年會好些， 是吧？」這話我探得很虛。
「呃，應該說，今年遇到強盜，明年……是小偷！」
左彎右拐， 生命總是存在著難題！
「那，你也會找到破解囉？」小剛聞言沉默了。
命者雖幻，有形有相，尋跡可見可閃。
念呢？後念起，前念滅，念念不斷，念念相續。
哪一念抓得住？ 哪一念是「我」？
過去心不可得，未來心不可得，現在心亦不可得。
「啊！好痛喔！哎呦……」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，小剛胸部以下的肢體莫名劇痛。腋下置入導管，不能躺，無法坐，只好半趴著身子，臀部翹高，胸前汗水滴滴答答盡往床單落，有的還沿著褲管流下，浸濕一大片。
整張臉貼在枕上，枕巾濕漉漉，後腦杓一顆顆汗珠，分明冒著。這姿勢維持了幾天，連醫師都憫勸到心虛。
媽媽手上的衛生紙，前前後後，不斷擦拭；口中的「觀世音菩薩」沒斷過。
「啊！殺了我吧……」真到受不了，大男孩像被撕裂般，大哭大叫。
媽媽不敢哭，只能在心裡淌血，滲染自己生命的傷口，默求贖罪！
前幾天才出院， 隔日突然被陣陣劇痛折磨到只好回院掛急診，至今痛因仍是謎。止痛藥一劑重過一劑，哀哭聲也跟著飆高。鄰床病友噤聲屏息，眼神不忍接觸，都是憐惜在心！
「可以告訴我，如何能折抵我的命給孩子嗎？」日漸枯瘦的身影，未止過的淚水，怕她要叩不出闊天曠地的迴響了！
為人之母，其心可憫。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， 也是唯一最想做到的。只是， 生命不是折價券， 不能交易， 無法贈與。
身為佛陀的侍者，阿難尊者曾在遇劫時，仰仗侍奉功德，以為可免於難，卻仍得自受。親見佛陀甘受身業之苦，阿難侍者願代受報，終究了不可得，因此領悟：「業力本不相待！」
「我就怕， 孩子走了， 去了別的地方，會不會也這麼痛？那我就照顧不到了……」沉甸甸的心，可否求取蒼天的悲憫？哪怕只是灑落一絲絲的露水，都能寬紓母與子的苦！
生死作不了主， 發心皈依自性佛，願生淨土，求離苦得樂。儘管業障再重，可透過努力精進，稀釋轉化，從心得解脫。
甘露法水，不必假求於外，內心本具。只是，幾人能認得？
來生的期待，信願行──即是！
所屬出版品
生命季刊163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