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靈性關懷】
寬恕的力量—我對不起媽媽
文／傳航法師（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美德病房臨床宗教師）
三十六歲的阿成，在早上第一道曙光出現時，安靜的走了！
原本緊皺的眉頭，此時完全舒展開來。因口腔癌開刀而補上的深色皮膚，和其他已泛白的皮膚呈現強烈對比，合不攏的嘴角，似乎帶著一抹不拘的笑意……
兒子的病，媽媽的淚
大廳的一面散落幾包已整理好的行李，坐在沙發上的老母親紅著眼眶，著急對每個前來關心的親友述說整個過程。老母親對阿成的走，不捨中帶著些許失落，卻又顯得肩上輕鬆了許多。
望著躺在佛堂中的阿成，耳邊傳來佛號聲，我思索著要如何與他道別？思緒不禁回到第一次看到阿成的情形──
緊靠牆壁的病床上，躺著一位骨架很大、本該體格壯碩的青年，卻因疾病折磨而骨瘦如柴；牆壁上一條長長的蛇型管連接阿成的氣切口，讓臥床的他只能一直面對著天花板，周遭環境訊息全仰賴手中小鏡子的映射。
當我靠近時，阿成的眼神起初透著驚訝，隨即裂開嘴靦腆的笑著，並以手勢示意我坐下。一旁的老母親馬上拉起我的手，不斷述說阿成生病過程：「開了幾次刀，實在很不捨……常常為了割這補那……」
邊傾聽，邊看到阿成不停的以紙拭淚，動作輕到似乎不想讓人發覺。母親小聲說：「阿成不管按怎痛嘛袂流目屎，今日是因為看到師父！」
深深嘆一口氣後，老母親緩緩道盡對兒子的心疼。阿成勇敢面對病情，總是自己處理生活不想麻煩家人，直到此次住院才肯讓上了年紀的母親照顧。另一方面，母親也生氣阿成不知愛惜身體才會造成轉移，說到傷心處，淚珠灑落不停。
我走到病床邊喚回發呆的阿成，他因疾病雙耳重聽加上氣切只能筆談，見他掙扎著奮力提筆，塗改多次後以扭曲字體寫下「我對不起媽媽」，兩行淚水從眼角緩緩滑下。
得知阿成偶爾會念「觀世音菩薩」聖號，我向他說明觀世音的意義，並允諾下次訪視會帶念珠與之結緣。阿成笑著，不斷以手勢表示「謝謝！」
原諒，讓痛苦減輕、心靈昇華
再次訪視時，阿成因腫瘤壓迫導致右手無力，左手也無法提筆寫字。我將念珠戴在他的左手腕上，勉勵一起用功。阿成舉手看了一會兒，眼神透露出安心，不斷以手勢說謝謝，隨後按鈴請護理師來抽痰。
老母親如往常般熱情的招呼我坐下，彷彿要一吐為快似的，不斷怨嘆自己一生的苦難：遇人不淑後的肩上重擔，原以為上了年紀後苦難將過，沒想到卻要面對阿成年少不懂事所留下的債務，以及漫漫無期的病痛……
在安寧病房，宗教師是安定病人的一股力量。
老母親愈講愈激動，我靜靜聆聽，待她情緒漸平後，引導正面思考：「這個家要是換了別人，可能早就散了。你吃了這麼多的苦，原本希望老來可享福，現在真的真的『心很痛』，我想阿成此時身心和媽媽一樣『很痛』，也許他也在等著您的一句『原諒』……」
老母親緩緩看了阿成一會兒，轉頭對我說：「師父！你說的對，這個家哪無我早就散去阿，沒人會像我吃那麼多苦，承受那麼多的無奈佮拖磨……我早就原諒，無那會來照顧阿成！」
輕撫老母親的背，我讚歎母愛的偉大，並肯定她的寬容會為自己帶來福報。老媽媽轉悲為喜，開心笑說：「算命說我貴人真多，我外家（娘家）嘛會佮我鬥相共（幫忙）。我這馬佇咧菜市仔賣物件，攏有人甲我鬥報生意……」」老母親說著說著，眼睛閃閃發亮。
之後幾次探視，阿成愈來愈虛弱，睡眠也變長了，對我的呼喚和詢問，他總會張眼點點頭後又沉沉睡著。阿成無法對我多說什麼，但透過母親的敘述，我對他的過去稍有輪廓。也許在他的內心中，真正的「阿成」是受困失落、不被了解的；但是，我相信老母親的「原諒」，是間接讓阿成獲得平安的力量。
選擇原諒與寬恕，比仇恨更有力量；因為原諒，才有力量拋開心中的痛苦、埋怨、憎惡、不甘。當我們原諒他人時，除了減輕他人的痛苦，也是在昇華自己的內心，這是一種慈悲與解脫！
擁有一顆廣大寬恕的心，會使生命無限美好；這是學佛必修的心，更是成佛應有的菩提心。
所屬出版品
生命雙月刊150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