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生存美學】
你選安樂死？還是安樂活？
文／許禮安醫師（高雄市張啓華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）
末期病人是因「痛苦活」，才被迫選擇「安樂死」；如果有選擇，你會選「安樂活」嗎？
繪者／廖學聰
第十二屆全國安寧療護繪畫比賽，一般組優選
多數人分不清楚「安寧療護」和「安樂死」的差別，我演講時總要說明：「安樂死」是因為「痛苦」而解決「人」；「安寧療護」則是為「末期病人」解除「痛苦」。
先求「安樂活」，而後希望「自然死」
當人活得很痛苦時，應該要趕快幫忙解除痛苦，而不是乾脆直接解決掉性命。
也有人說，「末期病人既然無法治病救命，為何不讓他一死了之、一了百了？」末期病人最後當然一定會死，但我們希望他「自然死」而不是「加工死」。所謂「加工死」，就是插管（氣管內管）、電擊、接呼吸器、進加護病房──安寧界稱為「死亡套餐」！
末期病人是因「痛苦活」，才被迫選擇「安樂死」；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的下場，我想病人應該會選擇「安樂活」，而不是「安樂死」。
安寧療護想盡辦法做好「疼痛控制與症狀控制」，讓末期病人免除痛苦，或至少減輕痛苦到堪以忍受的程度，讓他在活著、還沒死之前，可以得到安樂，這就是「安樂活」。
末期病人若沒有得到良好的疼痛控制，確實會痛不欲生、生不如死，甚至痛到想自殺輕生；但是直接給他「安樂死」，卻是「安寧療護」的失職。就如全球執行「安樂死」最多的荷蘭，同時也是國際上公認「安寧療護」做得不夠好的國家。
有醫界前輩說，「安寧療護不可能讓所有末期病人都完全沒有痛苦，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安樂死！」我認為這是錯誤認知。人生在世，就連佛祖、上帝、老天爺等，都沒辦法讓所有人一直健康活著而且毫無痛苦。從事安寧療護，要讓所有末期病人毫無痛苦，法力可得高過上帝、佛祖和老天爺等，才有可能做到吧！
佛教說這個世界是「娑婆世界」，也是「堪忍世界」，是充滿各種痛苦、但幸好還堪以忍受的世界。
繪者／歐陽東牧
第十一屆全國安寧療護繪畫比賽，一般組優選
要求安樂死，卻自稱相信上帝？
去年，退休的體育主播傅達仁「上書」給蔡英文總統，要求「安樂死」合法化，他願意「以身試法」，當台灣「安樂死」首例。看到他接受電視節目採訪，自稱「相信上帝」，我當下在心裡打了個大問號。
真正相信上帝的人，如果上帝要讓人痛苦活著作為見證，有什麼資格可以說不要？信仰就是承認：在你「個人」之上，有更高的主宰在掌管你的命運；因此，除非是「無神論」者，才夠格討論「安樂死」。
我再三強調：只要有宗教信仰，就沒資格要求「安樂死」。人生在世，必定有各式各樣不同程度的痛苦，國王和乞丐、求學和工作，都必須承受不同的苦。佛教說這個世界是「娑婆世界」，也是「堪忍世界」，是充滿各種痛苦、但幸好還堪以忍受的世界。
有不少末期病人問我：「人生為什麼這麼痛苦？」我半開玩笑回話：「不是一出生就知道了，不然為何當初哭著出生，而沒有笑著出世？」哭著來到人間，就是告訴我們：「歡迎來到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。」假如「不想要痛苦」，或是覺得「活著好累」，我會回你：「活著哪有不累的道理？死了就再也不會累啊！」
只要能為受苦找到意義，所受的苦就值得忍受。
繪者／蔡嘉媛、李毓婷、楊惠雯
第三屆本土生命繪本佳作
莫放棄「維護親人權益」的責任
作家瓊瑤也在去年掀起網路論戰，她的先生平鑫濤罹患失智症，生病前曾交代不要插鼻胃管，但子女決定要插。
請注意：插不插鼻胃管，目前無法可管。《病人自主權利法》已在民國一○五年一月公告，但規定三年後施行。因此要到明年一月，才有法律可以討論：萬一重病末期等情況，要不要插鼻胃管？要不要打點滴？甚至要不要送醫院？都可以透過「預立醫療自主計畫」決定。
我認為，正因為瓊瑤的高知名度，才有支持與反對各半的論戰。如果只是一名家庭主婦，很有可能社會觀念會一面倒的說，「這個太太怎麼這麼狠心，不插鼻胃管就等於要活活餓死老公，到底是有多大的冤仇啊！」不然就會說，「她八成是等不及，希望可以早一點領到遺產和保險金吧！」她有可能會被網路、媒體霸凌到輕生自殺。
新聞說，瓊瑤女士問過侯文詠醫師，侯醫師代表一般醫護人員的觀念，當然贊成要插鼻胃管。若問一般醫護人員，「假如有家屬堅持不插鼻胃管，你有什麼反應？」多數意見肯定相同，說不定還會加上一句，「不插鼻胃管就是放棄治療，就請家屬簽自動出院同意書吧！」其實，問題的核心是：為何沒人願意挺身而出，「維護親人（病人）的權益」？
病人清醒時表達不插鼻胃管的意願，當他昏迷或意識不清時，配偶是第一順位、子女是第二順位，可以站出來「維護親人權益」。現在瓊瑤棄權，把決定權讓給子女；子女不願維護老爸的意願，將來自有後代決定要對他們插鼻胃管。社會大眾不知尊重病人意願，等到將來自己疾病末期，沒有人尊重你清醒時的意願，自己就只能等著被插上任何管路吧！
人生在世，要趕緊找到自己來人間的任務，不計苦樂都努力去完成。
繪者／蔡信宏
第十屆全國安寧療護繪畫比賽，一般組優選
找到天命，不計苦樂努力完成
我說：「只要能為受苦找到意義，所受的苦就值得忍受。」古人說：「十年寒窗無人問，一舉成名天下知。」為了有朝一日「一舉成名」的希望與「光宗耀祖」的夢想，就足以讓世世代代文人忍受「十年寒窗」的苦讀，而都不問「為何人生這般痛苦」。同理可證：今年三月逝世的科學家霍金，二十一歲就被診斷為漸凍人，以漸凍人的姿態活了五十幾年，請問他這樣活著算不算痛苦？
我常說：「如果你不想做這件事情，卻被老闆指派，就算工作再輕鬆，你都會覺得痛苦。但是，如果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，即使再累再辛苦，都不會覺得苦。」一般人覺得下地獄是苦，可是，地藏菩薩說：「我不入地獄，誰入地獄？地獄未空，誓不成佛！」請問他下地獄是在受苦嗎？還是因為有理想，於是渾然不以為苦、甚至甘之如飴呢？
孟子說，「生於憂患，死於安樂。」古詩十九首說，「生年不滿百，常懷千歲憂。」杜甫（夢李白）詩說，「千秋萬歲名，寂寞身後事。」有人說，「人的一生有兩個最重要的日子：第一是生日，第二則是知道自己為何出生的日子。」多數人沒有第二個日子，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被生在人間。人生在世，要趕緊找到自己來到人間的任務，不計苦樂都要努力去完成。
所屬出版品
生命雙月刊149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