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時空驚嘆號】
看不見 也無憾
舉 起 手
■ 黃瀅竹
《遺愛手書》上有個書寫項目「了願無憾」，課堂我常會先問大家：「有人覺得這一生－－沒有遺憾？」
回答很一致－－沒有人舉手。數年來皆如此！
很難得，有回竟有一位媽媽舉了手！
哇，全班目光立刻聚射於一身，閃爍著「豈可能無憾？」的好奇光芒，七嘴八舌急切問起無憾源由及幸福種種……
十幾年來，推廣立囑無數塲次，舉手的只有五、六位吧！
但就在前幾個月，難得又有人舉手了！發生在福智教室教寫時，這回可不止驚艷，簡直太不可思議了！
因為舉手的是一位盲人醫師！
一般正常人都很…很難無憾了，何況看不見？整個世界沒有光明？
近百人，真是只他一人毫不遲疑、自信高舉表示無憾耶！
當下我深心一震、感動不已，由衷豎起大拇指：「讚讚～ 蘇醫師，真是太讚了！」
蘇醫師二十六歲時，騎車途中，被路旁違規施工的鋼板撞擊因而失明。之後才開始學習《廣論》，他為了重新得到因失明被取消的醫師資格、為了重新走進人群，做了許多努力，終成全台唯一的盲人心理醫師。
常師父數度鼓勵他成立視障廣論班：「可能你的後半生都會為盲人而忙。但在臨終時，一定會覺得這一生沒白過、很有意義、很有價值！」
要實現師父的囑咐，他作了一番次第規畫，先介紹盲人加入常態廣論班；等到電子書完成，民國104年底，純粹盲友的心光廣論班終於誕生，而他就是班長。蘇醫師虔誠希願為盲人開出光明路，讓視障廣論班、心光讚頌團……能夠一班接一班開下去！
「哇，蘇醫師看不見，還能覺得無憾耶！那我們呢？我們那還敢有憾啊？」收到如此當頭棒喝的大禮，大家的心頭頃刻幸福洶湧、澎湃不已！
興奮之餘，我還是很好奇、很納悶、很難思議，忍不住課後緊緊追問：「為什麼您能覺得無憾呢？」
蘇醫師輕描淡寫回答：「我也沒多想啦！一聽到你問，我立刻就想到：我花了二十多年，做到了師父希望我走的路。就像師父說的，我這一生會很有意義、很有價值，所以就越想越覺得沒有遺憾、越歡喜！」
「那……那對於年輕時發生意外看不見，不覺得是這一生很大的遺憾嗎？」
「我只有在很強負面心情，才會閃現看不見的打擊！現在會改變內心，找最有意義的部分去想………。」
唉，換成我，我鐵定無法或忘，分秒閃現吶喊著「我看不見、我看不見……我失明、我失明……」耶！
「我看不見的缺憾已經漸漸減小，意思是我想看的東西，一天比一天少了！我不會想看風景、也不想看電影……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、要做呢！」
「看不見－－是不是隨時可能出現不方便哪？」
「是啊，有時候因為看不到著急時，我會祈求獲得幫助。這時，通常都有人來助成；萬一沒人幫忙，我也會放下，代表可能另有好機緣哦！」
「那……那……那……………？」
「那……那……………………？」
「那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？」
再多問，也影響動搖不了蘇醫師的安然無憾啦！
相對於凡夫俗女的強說愁，容易輕把眼小腿粗、落榜失戀、家人的壞毛病……全引以為憂、以為憾！
總之，我們真是有眼無珠！
蘇醫師，真服了您，給您頂禮了！
掏 出 心
當我寫好專欄初稿，請蘇醫師指正補足文意未盡之處，他很快親自執筆，總攝了如何從大遺憾走到無遺憾的關鍵心聲－－
當初失明剛從加護病房轉出，那時仍不了解「阿彌陀佛」的意義。當父親朋友開車載我們向醫院請假回家過春節時，我將車上聽到的「阿彌陀佛」與死亡、眼前的黑暗作了連結，後來一直問自己：如果車禍當時就死了，那這一生很順利的歲月結束時，還是會覺得有遺憾吧，因為還有太多未接觸的新鮮人事物呢！可是，失明與不死的連結，我開始思考，還有幾十年歲月要如何的過，才能在死亡必來時，覺得這一生有意義而沒有遺憾呢？
我車禍前，可能生命的焦點放在自己、感官等享受上，即使過得順遂，但總難滿足，因此容易遺憾吧！而今，我遵循心靈導師的教導，學習力行將生命的意義與價值－－擺在幫助別人超越無限生命，這就是我覺得人生有意義沒遺憾的主因吧！
從我看完補充心聲那兩天，心一直很沈、很想哭！一而再、再而三、很多次，我取代蘇醫師，進入了那部剛與死神擦身而過、洋溢佛號的車內，異想著死與不死兩極，幻化出憾與不憾迥然不同漫漫時空；後崖已斷、前臨深淵；一片黑暗迷茫……那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啊！
就在勇怯交織的抉擇關鍵時刻，真的要將意義落實在現實繽紛的八方世界，少了靈魂之窗，豈是勇悍、勤苦、猛力、盡心……就能達成的呢？二十幾年至今，蘇醫師仍是全台唯一的盲人醫師，由此就能稍體艱辛於萬一了！
我真的真的無法、很難想像：車抵家門、迎接新年之後，蘇醫師是如何由無明忘我，跨到助人利他、超越無限生命？
雖然無法契及蘇醫師黑茫茫、又充滿明光的心路歷程，但對於為何明眼有憾、暗盲無憾大落差的迷惑網，漸漸彷彿若有光，似有答案了！
幸福的人沒有埋怨的權利，其實苦難人埋怨的餘地也十分有限，因為百廢待修行填補的如此之多！以佛法角度，蘇醫師真誠的、負責的安受悔悟「以眼還眼」的業報回擊，一旦熬煉落定，蛻變展現出的是一片沈靜謙柔！當窺見磨難的公平與真實，自然慶幸知足懂得把握珍惜了，所以此時的餘蔭薄福顯得如此美滿，足以和「無憾」劃上等號！
相對於有眼也多有怨憾的我們，在往昔所造諸惡未追擊之前，如同沒受過教訓的潑猴，利眼用來觀覓人事的疏漏缺失；明光總在照見隱處的藏污暗垢，以致於再怎麼努力，也無門上探天堂、下踩福地；更無緣收穫幸福花無憾果！
修行為的是淨化煩惱轉為菩提，而最難的第一步是：得先認得煩惱。蘇醫師的無憾，彷若暗夜電光，讓我得以窺識探觸到煩惱的核心癥結！
因而知道，我為什麼那麼想哭了－－體悟明眼卻照見污暗的痴憾，發願定要力修暗盲照見明光的智慧！
謝謝蘇醫師的無憾指南，昇華改變了我對遺憾的看法，讓我知道怎麼不負眼目而修成無憾！
耶，以後每堂課，第一個舉手的就是我了！
所屬出版品
生命雙月刊142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