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塵盡光生】

■個案提供：道濟法師

  文字整理：王翎郡

 

朱衣是一位退休老師，因為反覆的高燒不退入院治療一個月，終究查不出病因，最後醫院以罕見之免疫性疾病，並宣布無法治療，向家屬說明只剩24-48小時的生命，可以考慮回家，但朱衣必須依靠醫院的大型氧氣面罩才能維持呼吸，若要回家，在路程中或在家中，必須改為供給量不足的氧氣鼻導管，可能立即斷氣，朱衣女兒來電大悲學苑尋求協助，她表示家人對於是否離開醫院陷入兩難，而身故後該怎麼處理遺囑、遺產、大體等相關事宜，也感到無所適從。在電話中我先向她說明有關遺產、金錢方面，法律及銀行都有相關的機制處理，要她不用擔心，並建議她儘速安排該見而未見的親友前往探視。

 

接著我與志工前往醫院病房探視朱衣，進入病房之前，先與她的三位子女訪談，感覺兄妹都很孝順，雖然悲傷但情緒尚平穩，意見一致，頗為和諧。我問道：「你們覺得媽媽一生最驕傲的一件事是什麼？」長子回答：「應該是我們這些子女沒有讓她失望。」原來朱衣丈夫早逝，含辛茹苦獨力撫養三名年幼的孩子長大成家立業，是相當偉大的母親。我又問：「媽媽此生有沒有覺得自己做錯的事？」女兒回答：「她有時會聽法師講經，曾參加法會，有懺悔過。」大致上了解朱衣的相關狀況後，才進入病房與她說話，希望引導她回歸內在的精神力量。

 

躺在床上的朱衣有半個臉被大型的氧氣罩遮住，但仍看得見她緊皺眉頭，很吃力的大口用力呼吸，很掙扎。我握著她的手確認她知道法師來訪，同理她的痛苦，撫著她的肩說：「大自然有春夏秋冬，人有一期生命的結束。我們肉體會四大分解，地水火風，風是呼吸，就像妳現在呼吸很困難。我知道妳的身體很痛苦，但是重要的是精神，這個軀殼我們不要了，還有下一期的生命。」

 

我再問：「妳還有沒有什麼心願未了？」

 

朱衣反應很大，好像頭想動，身體也想動，也努力想抬動兩腳。好像急著想說什麼話，但很痛苦，說不出來，女兒趕緊對朱衣說：「等下XXX 阿姨，還有XXX 會來。」同時我跟她說不要擔心銀行存款的事，孩子們都會處理，這時她的躁動稍稍緩和下來。

 

我接著說：「您是老師退休，朱衣老師！」這時朱衣不但手用力回握我的手，而且用力想把頭側向我，睜開一隻眼看我。這時，該是肯定她一生的價值的時刻，我對她說：「朱衣老師！妳很偉大！一個人撫養三個孩子長大，真了不起！妳一生做老師，教育許多學生，做得很成功，所以學生到現在都來看妳，這是妳自己的成就，不是別人給妳的。妳看看妳的孩子都很孝順，很愛妳，都在身邊陪妳。

 

師父：（輕鬆的，對三個子女說）你們說說，都學到媽媽的什麼?

 

案子：（想一想）我學到了媽媽的堅毅不拔！

 

案次子：我…（欲泣）我小時候很頑皮，常挨打…

 

案女：我學到媽媽的堅忍…我會好好照顅自己（啜泣，我無言，拍撫她的肩膀以示安慰）

 

法師和子女一起為朱衣做生命回顧，讓子女表達對她的愛，讓她放下對女兒的牽掛，子女向她道愛道謝道歉道別，肯定她一生的價值。

 

我又輕喚她：「朱衣老師！」

 

朱衣反應依舊很大，又睜開一隻眼看我，痛苦的掙扎表情彷彿又緩解了一些。

 

我輕撫朱衣的頭，說道：「我知道妳的身體很痛苦，我們一起跟阿彌陀佛說，這個軀殼我們不要了，用自己內在的力量，帶妳到下一期的生命去。現在我教妳，跟著我做：吸氣，心裡念阿彌陀佛，把愛吸進來；呼氣，阿彌陀佛，把祝福送出來給孩子。妳要跟著阿彌陀佛跟好喔！」以數息法門引導，提起內在的力量念佛，舒緩身體的苦痛，朱衣在引導之下，呼吸也逐漸平緩下來。

 

我說：「子女說:妳要有尊嚴，當然會有！妳可以很有尊嚴的離開。妳可以好好的告別…妳是個堅毅不拔的媽媽，妳的一生已經很有價值，非常了不起！我們再來吸氣， 阿彌陀佛，呼氣，阿彌陀佛…，妳要跟著阿彌陀佛跟好喔！」

 

朱衣的神情已經比稍早又平靜了些，呼吸也平緩下來。

 

三小時之後，朱衣老師放下這煩惱的塵世，離開了人間，在循序漸進的引導下走向善終，她已轉化到了另一個維次空間，形體雖然不在，但是靈性肯定還在。

 

朱衣以生命的句點為我們演說，她因為被肯定其一生的價值而放下，我們也該經常靜思：我這一生做了什麼？做對了什麼？做錯了什麼？有沒有浪費每一分鐘？我是否偏離了自己所訂的生命價值軌道？有一天，我要道別的時候，是否也能無憾？因為差那一口氣，這一期的生命就結束了。

 

（道濟法師為前桃園長庚醫院臨床佛教宗教師、現任大悲學苑宗教師）